特稿 | 挺川“铁三角”的一角圣诞节已正式离开
编辑:新约客
世界在新冠病毒变异的焦虑中迎来了2020年的圣诞节,而同样焦虑的美国司法部长巴尔则在这一天解脱了,成为川普任内第二位离职的司法部长。
自大选以来,川普阵营各种荒唐破格的戏码不断上演,但巴尔和川普闹掰,这在一个多月前还是不可想象的,彼时的巴尔尚为川普的选举偷窃论背书,信誓旦旦要彻查选举舞弊行为。在川普流水的幕僚中,彭斯、蓬佩奥、巴尔可谓是难以撼动的挺川铁三角,谁都没料到剧情会如此迅速的反转。
文:飞鸟鸣
巴尔“失宠”
导致巴尔“失宠”的原因有二,一是他不认为有系统性的舞弊会影响选举结果,二是他没有在大选之前公布对拜登儿子的调查从而削弱拜登,川普对此十分不满,然而,选举是美国民主得以正常远转的基石,兹事体大,即使是川普的死党,在干预选举的事情上也不能不有所忌惮。据《纽约客》报道[注1],巴尔现任的同事说,随着选举日临近,巴尔似乎良心发现,试图回归司法部长不偏不倚的传统角色,有意与川普保持距离,拒绝在选举前后采取有利于任何一名候选人的行动,即使是川普也不例外。曾在老布什时期与巴尔共事的乔治·特威利格(George Terwilliger)评价说,巴尔不再以川普唯命是从,是负责任的反应,当川普散布有关司法部的虚假阴谋论时,巴尔有责任说:“不,那没有发生”。巴尔最后的理智只是做了一个民主国家官员分内的事情。
其实在选举前,巴尔就已经介入了两项重要的调查,一个是针对拜登儿子亨特的税务调查,另一个是他秘密任命联邦检察官约翰·达勒姆(John Durham)为特别顾问,以弄清FBI为何在2016年发动针对川普的通俄门调查。这两项调查可能都是迫于川普压力而发起,川普曾公开呼吁巴尔对拜登一家进行刑事调查,并要求巴尔及时宣布达勒姆调查的结果。但是巴尔并没有将这两项调查公之于众,这令川普大为光火,现在看来,巴尔这么做一方面可能是他良心发现,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司法部为了确保不干预选举,有明文规定禁止在大选年发布不利于任一位竞选者的信息。
“根正苗红”
和彭斯、蓬佩奥出身民主党家庭的背景不同,巴尔可以说是“根正苗红”,巴尔的父亲唐纳德·巴尔(Donald Barr)是中央情报局的前身——战略服务办公室的成员。1968年,巴尔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他父亲也在该大学任教多年。在那里,他第一次经历了与美国左翼的对抗,当时一群激进分子占领了校园建筑,以抗议哥伦比亚大学使黑人社区变得贵族化,以及该大学与国防分析研究所的紧密联系(该研究所在越战期间为美军开发武器)。巴尔对左翼分子的抗议嗤之以鼻,他转而参加了上流公子哥组成的“多数派联盟”,与左翼反战示威者爆发肢体冲突(见上图,当时还是哥伦比亚大学生的巴尔怀着怒气面对抗议者)。
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巴尔子承父业,直接进入中央情报局,于1973年至1977年期间担任分析师和助理立法顾问,并有幸被里根总统看中,从事国内政策研究,之后,巴尔仕途顺遂,升任老布什政府的司法部长,并迅速成为扩大总统权力和军事力量的坚定拥护者。
1991年至1993年,担任老布什政府司法部长期间开展大规模国内间谍活动。
他的保守立场还包括在美国国内开展大规模的间谍活动。早在1992年,巴尔就授权美国国内最早的间谍行动,司法部当时建立起一个巨大的数据库,搜集了从美国到与毒品贩运相关的多达116个国家的几乎所有电话记录,由司法部的缉毒局(DEA)秘密运作,后来,DEA的间谍行动最终发展成为美国国家安全局(NSA)的棱镜计划,并被斯诺登公之于众,引起全球舆论哗然。9/11以后,棱镜计划收集了数百万美国公民的电话和电子邮件记录,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可以说是巴尔。[注2]
[注2]
https://www.thenation.com/article/politics/william-barr-surveillance/
巴尔的误读
作为巴尔的老部下,老布什时期的司法部副部长唐纳德·艾耶尔(Donald Ayer)今年9月在《大西洋》杂志上撰文[注3]指出,巴尔极力推崇他所谓的美国建国者的初心,他认为,这对于美国这一伟大实验的成功至关重要。根据巴尔的说法,对建国者愿景的不懈坚守和追求,是美国在过去的一个多世纪里崛起为世界首屈一指的超级大国的根基。但是,从1960年代和70年代开始,美国偏离了建国者所定义的神圣道路。正是由于此种背叛,美国现在陷入了困境。对于巴尔来说,唯一的补救方法是采取严厉的行动使国家恢复建国者的愿景,而不出意外的话,他将主导修复这个国家的工作。
巴尔更著名的观点是,建国者打算设立一位全能的总统,他认为这是美国伟大的必要条件,巴尔将总统的行政权力视为绝对和不受限制的。巴尔认为,总统一个人就是行政部门,具有所有联邦执法权和起诉裁量权,对所有案件的监督权,包括主导他自己、朋友或敌人案件的权利,然而在20世纪后期,国会和最高法院的干预削弱了建国者设计的总统权力。
对巴尔来说,宗教在美国公共生活中的作用也遭遇了类似的挑战。根据巴尔的说法,建国者认为,美国的成功取决于美国仍然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国家,在这个国家中,人性最恶劣的倾向会因服从上帝而受到限制,宗教在美国的这种强势地位持续到20世纪后期,从1990年代开始,基督教受到了世俗主义力量前所未有的打击,世俗主义力量破坏了传统道德秩序,而且更加激进、好战,美国已经失去了自我纠正的能力,世俗化本身已成为左翼的宗教。
唐纳德·艾耶尔毫不客气地批评,这是巴尔对建国者初心的完全误读。巴尔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美国建国的许多最核心要素,尤其忽视了三权分立,互相制衡的权力设计。而且,巴尔也没有看到一个重要的事实,即尽管建国者大多是基督徒,但他们也受到启蒙运动的世俗和理性主义的极大影响,并且拒绝基督教理论中的超自然元素。
[注3]
https://www.theatlantic.com/ideas/archive/2020/09/bill-barr-founders/616445/
最具破坏力的司法部长
当初川普让巴尔接任司法部长的首要任务就是搞定穆勒的通俄门调查,川普知道巴尔是总统权力的坚决捍卫者,而巴尔也的确认为穆勒和国会针对通俄门的调查已变得过于繁琐,以至于妨碍了总统执政的能力。在巴尔看来,联邦调查局对通俄门的调查、任命穆勒为特别检察官、以及对迈克尔·弗林和罗杰·斯通的判决都是非法的。他竭力扭转通俄门对川普的影响,歪曲穆勒的报告,给川普的盟友减轻刑罚。
巴尔这样做,是为了实现他眼里的全能总统,巴尔治下的司法部不再秉公执法,一视同仁,而是以川普的远近亲疏来主导司法。按照《纽约客》的说法[注4],巴尔已经提供了川普在政治上可能想要的几乎所有东西,从阻止曼哈顿检察官获得川普的纳税申报表,到无视国会听证会的传票。巴尔对司法部的政治化操作将使他被视为现代美国历史上最具破坏力的司法部长之一。
[注4]
https://www.newyorker.com/news/daily-comment/william-barrs-break-with-donald-trump
在今年爆发的“黑人命也是命”大抗议中,巴尔更是挺身而出,充当川普的“党卫军”,在华盛顿部署了前所未有的军事行动,来自陆军国民警卫队的近8000名士兵以及联邦安全部队、情报部门聚集在一起,与抗议者对峙。
川普的悖论
大选结束后,川普的竞选团队向巴尔施加压力,要求巴尔参与到朱利安尼主导的一场混乱而可笑的法律大战,起初巴尔还挺配合,宣布就选举舞弊严格调查,但是随着调查的推进,并没有发现大规模舞弊的证据,而来自川普那边的压力却与日俱增,疲于应对的巴尔终于在12月初接受美联社采访时[注5]说:“我没有发现大规模可以改变选举结果的舞弊行为,有些人混淆了联邦刑事司法系统的作用,并要求其介入应该在民事诉讼中提出的指控,这些指控应该由州或地方官员而不是司法部门进行审查,利用刑事司法系统作为默认解决方案的趋势渐涨,只要是他们不喜欢的东西,就希望司法部介入进行调查。”
这里的“他们”显然是指川普和他的竞选团队。此言一出,即宣告了巴尔在川普时代的政治生涯的终结。
[注5]
https://apnews.com/article/barr-no-widespread-election-fraud-b1f1488796c9a98c4b1a9061a6c7f49d
其实无论是巴尔还是他的前任塞申斯,都曾是川普的忠实拥趸,但当川普要把他的意志强加给他们,为所欲为的时候,冲突难免就会发生。塞申斯拒绝介入通俄门的调查,巴尔则拒绝在影响选举的调查上让步,所谓伴君如伴虎,从唯命是从到一拍两散是大部分川党的结局。
这也暴露了川普主义的致命弱点,一个看似无法调和的矛盾。芝加哥大学法学院教授埃里克·波斯纳(Eric Posner)揭示了这一矛盾,他指出,2016年,川普以局外人的身份来攻击现有体制和既得利益精英群体来获取权力。然而作为总统,他却继续把自己视为局外人,乐此不疲地反对和攻击自己领导的政府。
[注6]
https://www.project-syndicate.org/commentary/trump-threat-to-us-democracy-overblown-by-eric-posner-2020-12
川普这么做产生了两种影响,首先,川普自己的任命者(包括法官和行政部门官员)虽然在刚上任时对其忠心耿耿,但川普却不断给他们拆台,直到逼迫他们在本职位的专业度和对川普的忠诚度两者之间做出抉择。结果在过去的四年,川普政府的阁僚们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拨又一拨,在最近的大选闹剧中,川普任命的法官(包括三名最高法院法官)也都弃他而去,拒绝裁定大选存在舞弊。
其次,川普一直在引导美国人相信政府没有能力、有偏见并且被“暗深势力集团”渗透,然而,同时他又需要政府来帮助他实现各种政策目标。比如他对美国选举制度的攻击,可能会导致他的支持者失去信心,不去投票甚至威胁要杀害组织选举的共和党官员,但是他又需要共和党赢得佐治亚州的议员选举,此外,川普煽动对科学家或卫生当局的不信任,而他又要借助科学家和卫生部门来推动他的曲速行动,一方面以疫苗标榜自己的政绩,另一方面则助长防疫政治化,导致各种阴谋论泛滥,增加接种疫苗的难度。
川普主义的悖论,本质上说是专业主义和个人崇拜的对决,从蒂勒森、博尔顿……再到巴尔,他们都选择了前者,川普的友谊小船说翻就翻,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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